汪曾祺

暑尽天凉,月色如水,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上沙沙地振羽,至有情味。

人的口味是可以变的,比如我小时不吃猪肺,觉得泡泡囊囊的,嚼起来很不舒服。老了,觉得肺头挺好吃,于老人牙齿甚相宜。

湖南等省人吃的藠头大都是腌制的,或入醋,味道酸甜;或加辣椒,则酸甜而极辣,皆极能开胃。

我每天醒在鸟声里。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,直到我醒来。我听得出几种极熟悉的叫声,那是每天都叫的,似乎每天都在那个固定的枝头。

人影人声都如在梦中。

搬一张大竹床放在天井里,横七竖八一躺,浑身爽利,暑气全消。

一直到露水下来,竹床子的栏杆都湿了,才回去,这时已经很困了,才沾藤枕,已入梦乡。

鸡头米老了,新核桃下来了,夏天就快过去了。

我记住这丛秋海棠的时候,我母亲去世已经有两三年了。我并没有感伤情绪,不过看见这丛秋海棠,总会想到母亲去世前是住在这里的。

对于这样毫不值钱的东西的珍视,是可以不当一回事的么?

不啊!这里凝聚着我们对于时序的感情。

登山亦有道,徐行则不踬。——司马光

我每逢登山,总要想起司马光的摩崖大字。这是见道之言,所说的当然不只是登山。

我对海没有记忆,因此也不易有感情。

所谓南山者,是一片塔松林。

我小时常常在将雨或将晴的天气里,谛听着鸣鸠,心里又快乐又忧愁,凄凄凉凉的,凄凉得那么甜美。

松之奇者,大都伤痕累累。

我不太希望我的观点、主张被了解,愿意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离;但是自设屏障,拒人千里,把自己藏起来,完全不让人了解,似也不必。

我记下两个例子,只是说明批判是一出荒诞戏剧,如莎士比亚说,所有的上场的人都只是角色。

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,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。

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。